一個時刻,他們是暴民;另一個時刻,他們是順民。暴戾與奴性,是如何錯亂地交織在這個民族身上、培植出令人生厭的人格?這需要透視中國人漫長、血腥而混亂的歷史。
暴君,暴政,暴民
中國有成語:上行下效;又有俗話:上梁不正下梁歪。由於中國統治者敗壞,老百姓有樣學樣,也變得敗壞。上有暴君,下有暴民;上有惡主,下有刁民。暴政、暴君與暴民、刁民,構成惡行循環,培植出中國特有的仇恨文化。
皇帝處置大臣,動輒滅九族,即,把這個大臣的直系和旁系親屬,九個分支,悉數處死。而那些被滅九族的,都曾效命於皇室,一旦被扣上「謀反」的罪名,不僅其本人身首異處,其家族和旁系家族也都遭受坐連,以防其家族或旁系家族有人造反
、復仇。中國成語,叫「斬草除根」。
漢高祖劉邦殺了大將彭越之後,竟將彭越的身體剁成肉醬,再派人分賜給各地諸侯和大臣,下令他們品嘗,以示警告和恐嚇。
而每當民眾起義,推翻王朝,起義軍也都上演形形色色的暴行。公元前23年,綠林軍起義,推翻新朝,殺死新朝皇帝王莽,竟將其舌頭割下,群起活吃生吞。
公園618年,因隋煬帝失德,天下民變蜂起。隋朝將領宇文化及也率部謀反,並抓捕了隋煬帝。趙王杲是隋煬帝的愛子,當時只有十二歲,驚嚇得嚎哭不止,緊緊抓住父親隋煬帝的衣袖,叛將裴虔通怒而拔刀,當着隋煬帝的面,就砍死了這個幼小的王子,鮮血濺滿隋煬帝的黃袍。隋煬帝認為自己是九五之尊,要死也要死得有尊嚴,要求飲毒酒自盡,但叛將不準,硬是用繩子將他活活勒死。
《水滸傳》,是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,講述宋江等人造反、聚嘯梁山泊、後來又回歸朝廷的故事,基於北宋年間的真人真事。其中的英雄豪傑、綠林好漢,俠肝義膽,仗義疏財,但也心狠手辣、殺人如麻,令人聞風喪膽、不寒而慄。
其中一個人物叫李逵,形狀彪悍,勇猛無比,善使一對板斧,所向無敵。家鄉人喚他「鐵牛」,綽號「黑旋風」。有一回,李逵到江州劫法場,救下宋江等人,他手持板斧,見人就砍,不分官員和百姓,「一斧一個,排頭兒砍將去。」只顧「殺人快活」,以至於,一路殺到江邊,滿身濺血。為了把滄州知府的得力幹將朱仝逼上梁山,李逵竟搶走滄州知府年僅四歲的小兒子,帶到城外樹林里,一板斧劈成兩半
。李逵殺了一個冒充他的人,名叫李鬼,竟還把李鬼大腿上的肉割下來,烤着吃。李逵隨宋江攻打祝家莊,「把扈太公一門老幼,盡數殺了,不留一個。」
除李逵之外,其他水滸人物,如武松、董平、雷橫、張橫、周通等,動輒殺人全家
,老幼不留。張青、孫二娘夫婦,以賣人肉包子起家,曾在十字坡開酒庄,用蒙汗藥害死過往路人,割下人肉做成包子,再賣給其他路人,大發黑心財。
在暴君與暴民的惡性循環里,貫穿着復仇哲學、仇恨文化。「殺人不眨眼」,成為中國人的行為模式。「無毒不丈夫」,成為是中國人的信條之一。
1966年,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。在毛的授意下,以高幹子弟為主的紅衛兵頭頭們,組織「武鬥」,即公開的群眾暴力,殘殺知識分子和具有舊時代家庭背景的人士。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副校長卞仲耘,被公開批鬥後,遭紅衛兵活活打死
。紅衛兵使用帶銅扣的軍用皮帶和帶鐵釘的棍棒,對卞仲耘殘酷施暴,並用軍靴肆意踐踏她血肉模糊的身體。1966年8月,紅色大恐怖蔓延全國,除卞仲耘被活活打死,僅在北京,就有約1800人慘遭虐殺,其中,大部分人遭紅衛兵當街打死。史稱「紅八月」。之後十年,血腥暴力肆虐中國各個角落。紅色恐怖,一發而不可收。
許多中國人,自幼就見證了暴力與恐怖,並留下程度不等、自覺或不自覺的心理創傷。以筆者為例,落筆寫自傳,往事如潮,不由自主地,就這樣開頭:
「我是在恐懼中長大的。後來,很長一段時間,我患有恐懼症。即便在平靜的日常生活中,也往往出現沒來由的焦慮和緊張。但醫生沒有用恐懼症這個詞,說是情緒低落,或者憂鬱症。只有我自己知道,是恐懼症。我堅信,只有這個詞,才更精確。
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?父親被人野蠻地捆走,捆他的繩子,不是一般的繩子,而是石匠抬石頭用的那種,竹竿般粗。父親被人瘋狂毒打,打在他身上的,有時,不是一般的棍子,竟是石匠用的那種鋼釺。父親被人強按在地上批鬥,人們告訴我,他膝下跪著的,有時,不是一般的地面,竟是一堆玻璃渣。那時,父親膝下,血流如水。
這一切,構成我最早的記憶。三歲,開始模糊記事的年齡。捆綁,批鬥,毒打,這就是毛澤東為他的「文化大革命」所設計的場景。毛澤東發動文革,原本出自他與劉少奇的權力鬥爭,卻演變成一場全國範圍內的階級鬥爭。毛髮誓,要清除全國範圍內的階級敵人。這些階級敵人,在黨內,是追隨劉少奇路線的大小官員;在黨外,則是廣大知識分子,被劃為地主、富農、資本家成份的家庭,以及具有舊政權背景的家族。
恐懼伴隨我成長。總是在夜半時分,我被一陣低低的啜泣聲驚醒。不用說,又是母親竭盡抑制的哭泣。透過紗布蚊帳,迷迷糊糊的我,依稀看見,地上捲曲著一個血跡斑斑的人形,那是父親。母親正為他敷藥療傷。在那個小鎮,母親是唯一從正規大專院校學成的西醫,她的醫術遠近聞名。或因如此,命中注定與父親為伴,為父親屢創的傷口,不斷覆紗裹葯。
許多時候,我並沒有嚇哭,而是嚇得再一次沉睡過去。夢裡,反覆出現一幅場景,即便我醒後,仍然心有餘悸:一條木船底朝天,倒懸於同樣是底朝天的河川,我頭朝下腳朝上,倒立於那木船上,木船首尾兩端起伏不定,將我劇烈顛簸,似要隨時掉落下去,我驚恐得喊起來。
這個離奇的夢境,在我童年裡反覆上演。當時,我並不知道,那幅恐怖的、顛倒的畫面,究竟是什麼意義?長大以後,我才逐漸明白,我生於一個恐怖的國度,我的恐懼症與生俱來……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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